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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痛定思痛（第1页）

失了清醒的我早已没有了时间与距离的概念，待我迷迷糊糊中又被一把扔进了牢房，只听耳畔响起了婷儿惊惧的哭喊。她一声声地唤着我的名字，不住地询问我究竟如何，我亦努力地想要对她回应，可终究却再未提起一丝力气，不知何时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我只觉喉中如火烧一般，拼了命地睁开了眼。头顶是纯白无暇的纱绢，四周是光洁纯净的帐幔，我不清楚我身在何处，不清楚今是何时，只能费力地张着嘴，发出声声嘶哑的低唤。终于，门外一个人影循声而入，似乎是个小丫头的模样，见我醒了，欢喜地一溜烟地跑了出去，边跑边叫道：“十三爷，十三爷您快来看呀，诺兰姑娘醒了！”

十三爷……她叫的，分明是十三爷。我没有听错，是胤祥，他回来了，在我经历了那么多的胆战心惊、痛苦折磨后，他终于还是回来了。

片刻，胤祥那俊朗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他扶着门站住了，似乎是不敢相信地望着我；而我，却也百感交集，泪眼婆娑地望着他。这如许多天来的惊惧、委屈、绝望、伤痛，我终于可以在见到他的一刹那悉数释放出来了。我紧咬着嘴唇，用尽全身的力气支撑着抬起头，声声低唤着“胤祥”。

胤祥飞快地奔了过来，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我这才发觉他的脸上已是泪痕斑斑。他将我的手置于唇边，亲昵地摩挲着，不住地喃喃道：“对不起，诺兰，对不起，我回来的晚了。”

我从未见过胤祥落泪——他是堂堂的七尺男儿，他有着宽厚的臂膀和雄健的英姿，他是泱泱大清至尊至贵的皇子，他更是风轻云淡笑看一切的胤祥，可是他，此时此刻，居然哭了。我抽出手，认真地为他擦去脸上的每一滴泪，望着他那双如水的眼眸，我只想对他幸福的微笑。

“胤祥，你别哭，我没事的。你回来的不晚，一点都不晚，至少我还活着，我还可以知道，你并没有忘了我，并没有不要我。”

“诺兰，我从未想过不要你。以前的种种，那都是我……总之都是我不对，我怎能怨你，怎能怪你。若不是我弃你不顾，你怎会遭受如此多的折磨？”

“别说了”我的手指轻轻地覆上他的唇，“胤祥，只要你说，你心里还有我，你还想和我在一起，这就足够了。我就是怕，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啜泣着，泪如雨下——是的，我真的怕，在牢狱之中，在棍棒之下，我无数遍追忆前世今生的时候，试问自己还有什么遗憾，我想到的，竟不是周诚，竟不是没有嫁作他的妻子，没有与他共度余生；而是，我与胤祥竟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了结了，我与他的最后一次相见，竟然是针锋相对，相互怨恨，我竟然就要如此不明不白地离去，至死也不能确定我真心爱慕之人是否同我一样，对我爱的那样刻骨铭心。

胤祥猛地一把将我揽入怀中，我隔着薄纱的肩膀，能感受到他滴滴泪珠簌簌地落下，他抱着我，似乎是要用尽全身的力气，生怕有一丝一毫的放松我就会再一次消失不见，“诺兰，是我对不住你，我异想天开，我想得太简单了；我早就该向你说明白，我早就该将你永生带在身边，终究是我错了。诺兰，我要娶你，一定要娶你，再也不能耽搁了，我现在就去求四哥，叫他……”

“等等。”我生生打断了他泣不成声的话语。

胤祥似乎也自觉说错了什么，一时间屋内一片寂静。

“你方才说，要去求四哥。为什么，为什么你娶我却要去求你的四哥？”

胤祥沉默了片刻，缓缓扶起我的肩膀，似是想做出一副真诚的样子对着我的眼睛，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闪烁，“我的意思是，虽然你如今的身份是宫娥，但皇子求娶宫女亦是有一套规矩的，况且我要你入府，定是要做侧福晋的，这自然要向皇上禀报。若是能叫四哥替我到皇阿玛面前言说，必定事半功倍，对吧？”

我毫不理会胤祥这一番语钝意虚，词不达意的解释，只是用三分怀疑三分痛苦三分等待的神情注视着他，疑的是他竟事到如今都不与我坦诚相对，痛的是他竟不顾我险些丧命依旧躲躲藏藏；等的是他对我的真情真爱胜过他心里那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无论那是什么，难道终究都比我更重要吗？

胤祥见我这般的神情，心中既是不忍又是愧疚，痛苦地咬了咬牙，别过了头去。

我不愿见他为难，挥了挥手道：“罢了，你若不想说，我强求你又是何必。恰如当日朝懿阁中，我硬要你给我个答案，你不也是说不出吗。那……”

我话还未尽，只听得门外一个脆亮亮的声音甚是欢欣地道：“是诺兰姑娘醒了吧，真是菩萨保佑啊。”

我与胤祥几乎是同时循声望去，只见溢满了盛夏流光的门口，盈盈走进了一位款步姗姗，仪态万方的女子，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胤祥半年之前迎娶的新妇——嫡福晋，兆佳氏芳骅。

胤祥原本环着我的手臂不着痕迹地抽收了回去，我斜睨他一眼，此时倒不是与他计较的时候。我抬起头打量起这位出身名门，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前一次在朝懿阁一面匆匆，只顾着惊错讶异，来不及瞧个仔细，如今却是可以端的看个清楚了。只见她今日穿了一袭水红色月季花浣花绢旗装，领缘袖口都绣着繁复的银丝；头顶一支蓝宝石蜻蜓头花，配一朵时令鸳鸯花，周身色彩艳丽却也搭配合宜。再向她的脸上望去，一对柳叶眉直飞入鬓，一双桃仁眼大而明亮；白璧无瑕，指若削葱，略略一瞧便知是个富贵命的女子。的确，胤祥的嫡福晋是美丽的，美的灵动生辉，美的秀雅端庄，这会儿子她正笑吟吟地由丫鬟扶着款款走来，更显得霞姿月韵，和善温柔。

她冲胤祥点了点头，柔声唤了句“爷”，就叫丫头搬来了椅子坐在了我的床边，半是对着我半是对着胤祥笑道：“我说什么来着，咱们诺兰姑娘眉眼间就透着福气，怎么会有事儿呢？”继而又转向我，无不关切地道：“不过诺兰妹妹，你在那牢房之中数日，又惊又怕，身上的杖伤又那么重，这一时半会儿身子还是不能痊愈的。”

听她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我在狱中还遭受过那般锥心刺骨的刑罚，眼前似是又出现了那日阴森骇人的囚室，和一群恨不能将我抽筋拔骨的恶徒，不禁一个激灵。兆佳氏忙伸出了手，轻拂着我的手背安慰道：“妹妹莫怕，如今住在咱们府上，就权当这是自己家，你只要安心养伤就好，旁的什么都不用操心，我们夫妻俩定会护你周全。”

我望着她那双因保养得当而白嫩丰腴的手，将我那双置于她手下的干枯蜡黄的手，愈加显得瘦骨嶙峋触目惊心。我于心中冷笑一声：平白无故地在这儿套什么近乎，我几时认你作了姐姐？天下谁人不知你是十三阿哥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嫡妻，犯得着特意跑到我面前，巴巴地讲着夫妻二字说给我听吗？难不成还怕我抢了你的位置，作了这十三阿哥府上的女主子？

兆佳氏见我不吭声，也不在意，一挥手叫丫鬟端来了一个精巧的红釉瓷瓶，笑意更浓地对我道：“妹妹背上的伤重的很，夏日溽热，得赶快治愈了才好，若是耽搁了落下疤痕那就当真可惜了妹妹的花容月貌了。我这儿有一瓶上好的治皮外伤的药膏，是我特意托我阿玛寻来的。听说他们出征在外，将士若是有个刀伤剑伤都用这个，见效奇快，又不会落疤，当真是最适合治妹妹背上的伤了。这不，我寻思着一会儿就亲自帮你涂上呢。”

这会儿我不能再闷不作声了，只得强挤出一个笑容，恭敬道：“有劳十三福晋费心了，诺兰真是愧不敢当。”我余光轻扫过床脚坐着的胤祥，他亦正满怀希冀地看着我，我顿了顿接着道：“不过，替我敷药这种粗活就不劳烦十三福晋了，诺兰身后的伤，恐怕是血肉模糊，骇人不已吧，可别吓着了十三福晋。迟一些请您府上的丫鬟替我上药就好了。”

十三福晋见我领了情，春风拂面般地展颜而笑，半侧着身对胤祥道：“诺兰妹妹说的也对，我呀，而今是不该再看什么血呀伤呀的了。”兆佳氏定了定，无尽妩媚却又羞涩地抚着胤祥的手柔声道：“爷，我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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