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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人事皆非（第1页）

康熙四十五年二月十八，皇十三子胤祥，迎娶尚书马尔汉之女兆佳氏芳骅，皇亲国戚，悉数莅临恭贺。是夜十三阿哥府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一派欢天喜地……

我于房中轻散发丝，褪去衣裳，踏入冒着徐徐热气的木桶之中，洗尽铅华，也洗尽了这一天的躁动与疲惫。

美人出浴，我端坐在镜前，轻轻擦拭满头青丝。不涂脂，不描黛，只是静静端详着镜中的自己——肤若凝脂，眉眼如画，这便是十六岁的诺兰，容颜清丽，姿色妩媚。

我不顾二月天里的凛冽晚风，穿着薄纱长裙，只在外面罩上了一件厚重的斗篷，借着刚刚由盈转亏的月亮，一路踽踽而行。

水边垂柳，只余干枯的枝条，在夜风中瑟瑟抖动；塘中荷花，早已残落败尽，都躲在冷冷的冰层下，不知去向……

这是当年我初次见到胤祥的地方，一样不施粉黛的我，一样轻纱曼妙的我，然而却没了圆月当空，没了荷花满塘，没了那日如梦如幻的画卷，没了那画中如梦如幻的胤祥……此情此景，连物是人非都算不上吧，万事万物都变了，还立在原地丝毫未变的，就只有我，如当日一样的不知所措，一样的痴心妄想。

胤祥，一切既然开始于此，就也在此终结吧。我不爱你了，真的不爱了——或许，我根本就从未爱过你。我有自己的爱人，不过就是一直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康晓真爱的是周诚；诺兰爱的是胤祥。可是任我如何狡辩我却也无法更改康晓真与诺兰共用一份灵魂的事实——我根本就是在一心二用，我根本就对爱情不忠。我没有资格指责你，因为我原本也就从未一心一意地待过你。什么在这一世我就完完全全只属于你，那不过是我为了减轻些许的负罪感而编出的可笑的借口。就算我真的能在这两年多的岁月中心无旁骛地爱你，可是我脑中设想的未来却从不曾有你，这样的属于，又算什么属于；这样的爱情，又怎能叫□□情？

不知默默地坐了多久，也不知暗暗流了多少眼泪，我终是迈开有些麻木的双腿，缓缓向朝懿阁走去了——那里是我的家，是保着我在一年后重返我真正人生的家，我只需，安安稳稳地躲在里面，静静等待下一个元宵节，便好了。

轻轻推开卧房的门，里面是静谧的一片漆黑。我点燃了一支蜡烛，却见桌上摆放着一只宝蓝色云纹锦盒，我将蜡烛挪得近了些，伸手将锦盒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支精巧艳丽的红宝石串米珠梅花簪。那晶莹的宝石鲜红欲滴，洁白的珍珠凝润浑圆，银丝镶边的梅花清丽秀雅，仿佛正盛开着一般，绽放出阵阵朝气与热烈。

我欣喜地贪看着这精美绝伦的发饰，眼角掠过是一个暗黄色的信封，拆开一看，是两行端秀洒脱的字：无双风华那堪愁云惨淡一枝娇艳不若重整梳妆。再向下看，是两个更加飞扬飘逸的字：忘忧。

我莞尔一笑，心中已有定论，却还是忙不迭地翻看起信封与信纸——果然，在信封的另一侧我看到了这样的一个字，也只有一个字：禩。

果真是他——八阿哥，只有他，会在举世皆为胤祥欢庆的时刻，想到我凄凉的处境；也只有他，会在我失意落魄时送上一份牵挂，一丝慰藉，一句“忘忧”的叮咛。

我坐在镜前，随手将满头秀发挽成一个圆髻，把那华丽的发簪轻轻插入发中。果然，镜中那原本愁眉不展、容颜黯淡的女子，瞬间变得明亮了起来，与那娇羞的梅花相映生辉。

我正欢愉地端详着镜中千娇百媚的自己，忽地一怔：我竟从未想过，八阿哥或许也对我有意吗？细细回想，一桩桩一件件，八阿哥为我所做之事并不少呀，其用心之深并不亚于胤祥。只是从始至终，我却一一都为他找出了理由：当日太子宫中犯险救我，不过是对昔日害我聊表歉意；风雪天中澄瑞亭内世外桃源，不过是他一贯风雅信手而为；元宵佳节带我出宫陪我买醉，不过是出于朋友义气施以援手；今日送我发簪劝我忘忧，亦不过可怜我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娶他人为妻，对我稍加安慰罢了……只是，真的就不过是我胡乱臆想的那般吗？任凭他八阿哥再如何同外界传说的一般雅人深致、心思奇绝、八面玲珑、广得善缘；哪怕他八阿哥当真不问出身，将我这小小宫女视作知己，然而他为我所做一切却也大大超出了单纯的知己，用情之深、关心之甚，若说无半点爱慕之情，那才当真是我自欺欺人。

我猛地摇了摇头，将发簪摘下放到了桌上——八阿哥对我有情也好，无意也罢，我却都无需再想了。不管怎样，诺兰都会在康熙四十六年正月十五永远地消失于这个世界，那么这一世的牵绊，尽皆都再与我无半点关联，我又何须费神忧心。

说是这样说，可是当我辗转于榻上，不经意间想起八阿哥那明晰坚毅的脸庞，却还是忍不住暗自思量。若没有胤祥，若我先遇见了八阿哥，或许，我定会为他所倾倒吧。只是造化无常，缘分天定，我既已卷入了胤祥与周诚那混乱的两难之中，又怎能再对八阿哥有所妄想。

我翻个身，长舒了一口气，还是当所有的事情都如常一般吧，就当我从未知晓八阿哥的心意，就当他只是我前世今生，最难得的知己。

胤祥完婚后不足十日便随康熙巡游畿甸去了。自我与他相识，每每康熙出巡，必定有他在侧，以前听他说过，似是从他十二岁便是如此了，想来康熙是对这儿子宠爱有加，另眼相待的。只是他尚在新婚中都不得不辞了妻子，就更无暇顾及到我了——或许，他有新人在侧，早已把我忘了——这样也好，左右不过是无疾而终，何必说个明白，这样不了了之，也免去了一番麻烦，一番挣扎吧。

春意渐浓，花期正盛。一日我早起后去内务府替若溪要了两盆时兴的鲜花，刚回到朝懿阁，便听见正殿内传出了一阵清灵灵的笑声，我正疑惑着，转眼间却已来到了厅前。只见内室之中，与若溪隔着几案相对而坐的，正是数月不见的胤祥。我才抑制不住地露出半分欣喜之色，猛然间眼风却瞥见了他身侧一名公服打扮的女子——青石蟒袍，上绣五色龙纹；旗头平整，装饰彩凤翻飞；聘婷秀雅，丽质天成；因着穿了公服，叫人也不好猜测她的年纪，但举手投足间从容端庄，颇有大家闺秀之风。

我心中骤然间如雷霆电掣，轰地将我击垮——莫不是……

却只听若溪轻咳了一下，柔声道：“诺兰，快来见过十三福晋。”

我陡然一惊，旋即于心中冷笑一声——果然是她，胤祥的新妇，兆佳氏芳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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