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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明馨（第1页）

漆黑的紫禁城，寂静无声。朱红色大门缓缓拉开，发出沉闷而叫人心慌意乱的声响。门中缓缓走出一身吉福的德妃娘娘，雍容典雅，仪态万方。她微笑着，对着黑暗的甬巷与宫墙频频颔首。猛然间，她看到了我，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轰然倒地。我惊诧地不明所以，低眉间却突然看见手中抱着一个襁褓婴儿。她不哭也不闹，周身散发出冰一样的寒冷……突然，德妃发出了一串撕裂天际的笑声，诡异的叫我周身凝滞。只见她缓缓伸出双手，一步一步地向我爬来，那戴着珐琅指套的手上，汩汩地滴落着令人作呕的鲜血。我想叫，却怎么都叫不出来；我寸寸地向后退，却触到了冰冷的城墙。德妃愈来愈近了，鲜血在她身后染就了一道红色，恰如妃嫔进封时踏上的那条红毯。她近了，更近了，我看得见她苍白地脸，竟如同一个装满了鲜血的容器一般，一点点地变得透明。那猩红色的指甲还在不住地涌动着鲜血，一寸、两寸，伸向我怀中的婴孩……

“啊！”我猛地大叫一声，撕心裂肺地嚎哭着，却突然听见一声声熟悉的呼唤：诺兰。

我睁眼望去，竟是胤祥！

我哭得更甚了，猛地起身，一头扎进他的怀中，紧紧地、紧紧地环着他，好似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了一般。

胤祥不明所以，不住地轻抚着我的背，柔声道；“不哭了，只是个梦，我回来了，一切就都好了。”

我忽地止住了哭声，心中却陡然一颤：是啊，他回来了，可是他的归来却更叫我不知所措。所幸，胤祥应该无从知晓我暗中调查的事情吧，我又何必如此杞人忧天，惶惶不可终日呢。

胤祥见我止住了哭声，才扶起了我，边替我擦拭着脸上的泪水边嗔怪道：“日日叫你当心自己的身子，你却从来不听，还跑去管别人宫里的闲事，你看，累病了吧？”

“你说什么？我不可置信地盯着他，难道说，他竟知道了？”

胤祥亲昵地又将我揽入怀中，带着笑哄我道：“是啊，一回宫德妃娘娘就告诉我了，你说你也真是的……”

胤祥接下来的话我全然听不真切了，只知道此刻心中又似搅起了千团乱麻，如今，单单“德妃”这一个词，就足够叫做贼心虚的我在胤祥面前惊慌失措，无所遁形。

我早早地推说自己疲乏，将胤祥生生地推出了房门。只余我自己一人，关在房中——自知道实情之日起我尚未有机会冷静地思虑一番，才会如此慌乱如此狼狈：我固然帮助高氏了，也固然叫八阿哥替我彻查那氏了，可我从始至终却并未将矛头直指德妃，就算有朝一日胤祥知晓了今日种种，我亦可坚称当日是阴差阳错牵扯进了德妃，反倒是我一力将此事瞒了下来，并不告与高氏，胤祥理当感念我才是。再者，就算八阿哥亦可推理出德妃是幕后主使，可是人证物证俱无，那贵人又一口咬定是自己所为，谁能将德高望重的德妃娘娘怎样呢？至于德妃那边，她既然忙不迭地告知胤祥我在宫中的举动，必定是愈加疑心我了，我若此时前去她宫中拜访，倒显得刻意，好似心中有鬼一般，不若就一如往常，按兵不动——左右我只是个小小宫女，哪有为竟传召私自拜见妃嫔之理。

如此稍一分析，我当真是无半点可忧心的，实则是关心则乱、庸人自扰了。我望着床头那凌乱飘摇的烛影，浅浅一笑——那贵人，现在就只盼着你早早归西了。

翌日一早我便赶去芙翠轩，告知高氏我并未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高氏自是不会怀疑，只是狠狠的说：“既然她不肯说，那就权当只是她做的，也无需再留她了。”

我点点头，却暗自欣喜，真真是正合我意。

回到朝懿阁，刚一进门便见到婧瑶迎面走来，自我发现若溪偷偷出宫之后，我与婧瑶倒也不再彼此互不理睬了。她瞧着我，有些不情愿地说道：“十三爷来了，正在正厅里等你的。”

我微微颔首，却见她神色一转，无不奇怪地道：“四阿哥也来了。”

闻此我心中一凛——这深宫内闱四阿哥向来是不踏足半步的，也难怪婧瑶觉得蹊跷。今日前来，必定不是陪着胤祥来看我或是若溪的，恐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我隐隐间觉得来者不善，只是……我向来着意对四阿哥敬而远之，他又会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来找我呢？“

却也顾不上想这许多，我依旧是草草拾到了一番，匆匆赶去正殿。

刚入厅内胤祥便迎了过来，牵起我的手，甚是疼惜地询问我的身子是否好些了，我极不自然地应和着，却偷偷抬眼描着一旁端坐的四阿哥，彼时他正端着茶杯徐徐吹着气，好似对我与胤祥的亲密举止刻意回避一般；脸上依旧是那副我看不透的阴郁神情，让人见了就不免敬畏几分。

果不其然，胤祥一番嘘寒问暖后正了正神色，对我道：“诺兰，今日四哥有些事情要问你。”言罢，他那只扶着我胳膊的手，重重地用了一下力，便引我到他身侧坐下。

才一坐定，只听四阿哥低沉着嗓子问道：“你们可查定，答应高氏二子殒命，就是缓福殿那贵人所为？”

我哪里料到四阿哥竟问及此事，不觉暗叫不好：难道是他发觉了我彻查出此事关联德妃，来一探我的口风……

我虽心中惊错，却也不敢自乱了阵脚，努力摆出一副极轻松的模样，假装狐疑地问道：“怎么四阿哥也关心起此等宫中琐事了？奴婢前些日子确是协助答应高氏彻查出，高氏一子一女夭折之事，确是那那氏暗中下毒。已禀明了皇上，想必不日就会赐死那氏，以正宫闱。”

我因着心虚，生怕四阿哥看出什么端倪，忙不迭地极言此事定是那氏所为，又特意告知他那氏命不久矣，就是想叫他安心，哪怕他真的知晓德妃难逃干系，却也无需担心——毕竟死人是永远不会再开口的了。

谁料四阿哥竟眉心一皱，似有些焦急地道：“明馨定不会做那样的事。”那语气中分明带着几分迫切替那氏分辩的意味。

明馨——四阿哥竟唤的是明馨！我再抬眼望去，此刻的四阿哥，眼中除去急切，明明还有几分忧心，几分难舍，那些都是我从未在这位时时刻刻都将自己的感情掩藏的极好的贝勒爷的冷峻脸上见到过的。难道说……我不禁一惊，四阿哥竟对那氏有情！

四阿哥许是自觉失言，缓缓低下那双难得含了真情的眼眸，默不作声。

胤祥见状拉起我的手，无不认真地道：“此事，就再没有回旋的余地吗？”

我亦是无奈地摇摇头，道：“那氏已然将所有罪行悉数认下，而且种种细节皆与下毒的宫女香雪所供述的无二。只怕是……”

我并未将“无力回天”四个字说出口，只是不愿再对沮丧的四阿哥多加刺激，想必他也清楚，毒害皇嗣，皇上必定会赐死，哪怕是留她一命，打入冷宫苟延残喘，已是不可能的了。

片刻，四阿哥一撩长褂，站起了身，顾自向门外走去了。

我亦起身，对着那略显寂寥的墨色背影柔声道：“四阿哥，要不要奴婢给明馨带什么话？”

一阵短暂的静默，只听四阿哥那低沉的嗓音，夹杂着些许嘶哑，却依旧是不再带着任何悲喜，缓缓地说：“不必，我今日不过随口问问，毕竟事关皇阿玛子嗣。”

言罢，他将两手负于身后，也不回头，似是轻叹了一口气，便踽踽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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