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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逸夏看着谢澜安,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皇帝若侥幸脱难,那么他必治大司马死罪。北府向来只认褚家旗,届时全力反扑,与金陵开战,结果……大差不差。”
无论臣弑君,还是君杀臣,都免不了一场血海漂杵。
“而换成我谢家先动也是一样,需要在降服北府势力之后,才能顺利入主。”谢澜安随口列出第三种可能,轻淡的语气,仿佛只是谈论今晚的菜色。“退一步说,即便我们能兵不血刃拿下褚啸崖……”
谢逸夏负手敲指:“你是想说,一旦北府对尉人的震慑丧失,北尉便会趁着南朝的内变反攻。”
“那么——”谢澜安不知何时已敛起玩色,嗓音微沉,“‘八王之乱’的惨祸就可能重演。朝中才捋顺的治政方略、初见成果的寒族策举,以及方见清明的公田税赋、土断黄籍,都将在变乱中付之东流。”
公室内乱,衣冠南渡,是所有大玄臣民心中的痛。
他们的洛阳,他们的长安,他们的中原,至今还染着胡虏的膻腥之气,在胡茄异音中被涂脂抹粉,不曾回归汉家的怀抱。
而今北尉好不容易被豁开一条口子,发生了兵乱,南朝不说一鼓作气荡平胡虏,至少要保证内政修平,国库充盈,不能步北尉后尘,自毁长城。
治大国如烹小鲜,怕油锅煎碎了鱼皮,就要谨慎翻动。
这话对于心志磅礴无涯、恨不得一日就能展翅凌宵的豪杰来说,未免太温吞太无趣,可是对治国而言,谢澜安认可这个道理。
谢逸夏沉默了片刻,“是以,吾女非不想也,非不能也,实是不愿?”
“一声万岁值几钱?”轻薄的五铢钱在谢澜安春葱般的指间灵活翻动,她目光缥缈,仿佛想起一些极久远的事。
“叔父问得坦诚,侄女今日也说两句心里话。与上古明君相揖于千载之上,魂晤神交,共列青史,吾所愿也;使百万黎民不知万岁而能平安度过百岁者,亦我所愿也,二者若只能择一……
“宁弃死后万古名,不舍眼中万物春。”
她重活一世,是有恨怒,是含不甘。
可踩着白骨废墟君临天下,不是她想要的痛快。
谢逸夏神色动容。
他坐在马车里,恍惚回到了两年前的新枰斋中,当时含灵与他也有过一场豪气干云的交谈。
那时她才换回女装不久,用那双英丽的眼眸直视着他说,非女子不如男子,而是世道从未给女子同等公平的机会。而她所行之事,她所到达的高度,便是“女子”可以到达的高度。
她当时放言:中原久失,克在我辈。
也是那一日,含灵劝他戒了五石散。
比起当年的锋芒初露,谢澜安此夜表现得冷静沉澹,随口谈论着天命所归,仿佛还不如手上那一文钱吸引她的兴趣。可是谢逸夏分明觉得,今时今日的谢含灵,就是当年当日的谢含灵,没有一丁点的变化。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因为一个人不论老少贵贱,经过两年时间,身上总会有些改变的痕迹。比如丰年这两年个头窜高了,神略更显沉稳了,他自己虽然尚不觉筋力衰退,酒量相较于两年前却也浅了。
而含灵这两年不断开拓新法,官阶连年高升,这对她心性的磨炼不可谓不大,她本该是成长最明显的一个。
可是没有。
她当初立足在什么高度上,今日仍在那里。
她的原则没有降低一分,这谢逸夏能理解,然而她的心在光阴的洗礼中也不曾升高一线,内核不曾偏移丝毫,这就十分不可思议了。
就好比世上人人心境如水,随事浮沉,唯有她的心像玉石般稳定,不受人性好恶的偏倚干扰。
谢逸夏唯一能想到的解释是,除非含灵从一开始的着眼点,就在至高处!
因为至高无上,所以不会更高了。
谢逸夏在隐微的觳觫里默默一笑。
过去两年戒除五石散的过程,他没跟任何人提起过。旁人目中所见的,无非是谢刺史从前颇嗜此物,一朝决意不碰,便说到做到,再次现身人前依旧是大袖飘摇的风流名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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