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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夭折二（第1页）

迎着彻骨的风雪踽踽独行，我这才发觉自己周身颤抖不已。原来，我竟是强打着精神安慰着高氏——冰凉的尸体固然让我害怕，可是更为骇人地的着实是宫中的尔虞我诈、血雨腥风。孩童稚嫩，不费吹灰之力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令一条性命陨落与天地之间，这怕是对付人母最有效、最安全的方法了。身为皇子皇女，天之骄子又如何？倒不及穷苦百姓家的孩子，起码能平安长大，起码能来得及唤声爹娘，起码来这世上一遭，不只是做任人宰割的羔羊。

高氏的话回荡耳畔：是良妃，杀了胤稷，又要害死玉珍……

我与良妃，虽然只是刚刚相识，却也能从她的言谈举止看出一个人的秉性——要说心机，良妃纵然活过了大半生，怕是还未有不及她一般年纪的高氏那般深重。其次，若说良妃为了撇清自己而特意留我在宫中做个见证，倒也说得通，可是良妃的神情是再轻松自如不过的了，连一丝丝出神都未曾有过，全然没有杀人者的忐忑不安。如果她真的在蓄谋着害死玉珍公主，那我便只能说她已将人命视若草芥了。再者，以良妃的身份和年龄，若有什么对头，也该是那些同样有成年子嗣的妃嫔；她与高氏，根本就毫无利害冲突可言，又怎会无缘无故杀死玉珍呢？

当日旁晚，康熙晓谕六宫：玉珍公主殇，厚葬之。

一个未成年的公主，厚葬又能如何，不过是草草安放于清家陵墓中。若溪虽只在玉珍刚出生时见过她几面，却也为这位早夭的妹妹颇感惋惜，嘱咐我明日一早便带上些礼物前去探望高氏，安慰她丧女之痛。

翌日我在朝懿阁的库房中捡了几盒燕窝和阿胶——此时的高氏，最要紧的是保住腹中的胎儿，万万不可雪上加霜——便朝储秀宫去了。

来到储秀宫，我特意从正门而入，先去拜见了良妃娘娘，说明我是奉若溪之名前来探慰高氏。实则为的是再探一探良妃可有异常。不过如我所料，良妃对公主之死甚是惋惜，亦可怜高氏频频丧子，一言一语全然真情流露，断不可能就是杀害玉珍的真凶。

拜别良妃，向后殿芙翠轩而去时，迎面却碰上了一个熟人——德妃身边的秋月。想当初我初到永和宫时与她甚是交好，只可惜自从去了朝懿阁就再无联系了，今日偶遇，颇感亲切，便忙上前唤道：“秋月姐姐！”

秋月见了我却先是一愣，不过即刻低头瞅见了我怀中抱着的礼品，便咧开嘴冲我笑道：“是你呀，诺兰，真真是好久不见，你也是替八公主来探望高答应的吧。”

我点点头算是回应，顾自颇为欢欣的说：“秋月姐姐，我们一别就是一年有余，宫中其他姐妹可好？”

“好，好，大家都好。”秋月有些匆忙地回答着，“今日不便谈这些，宫里还有事，我就先走了，改日得空咱们再聊。”言罢秋月就风也似的离去了。

秋月如今是德妃身旁最得力的宫女，想必是极忙的吧，只是回头间总觉得秋月今日的笑有些奇怪，怎么个怪法，我却说不出，便也不再多想。

刚刚踏进高氏房中，便看见满眼的各式礼品，一干宫人正忙碌地清点着。高氏见我来了便叫宫人先且退下，苦涩地对我道：“玉珍没了，礼送的倒像她出生时一样多。”继而又哼了一声，道：“还不是因为我肚子里还有一个，若是没有他，指不定如今都要怎样踩我，看我笑话呢！”

我心知高氏此刻定是悲愤交加的，也不安慰她什么，只是嘱咐说：“这些礼物都要仔细检查了才好，免得有人趁机对你腹中胎儿不利。”

高氏点点头，“那是自然，这些个东西我都不缺，也不会用，自我知道自己有孕，便是如此的。”

我看今日高氏的状态较昨日好了许多，不但认真地梳妆了一番，处理各项事宜亦是有条不紊，心中不由暗暗敬佩，这高氏当真是极坚强的女子。

我将昨日自己分析的种种以及今早见到良妃的情形悉数讲与她听，她虽心中尚有芥蒂，却也颇为信服，对我道：“昨日皇上来后不久良妃便也过来了，陪着皇上一同安抚了我许久，又吩咐小厨房特意给我准备了进补的食材，留着皇上陪我一同用晚膳。我看她的样子……确实也无异常。只是，能这般悄无声息地害死我两个孩子的人，也必定是极沉得住气的。毕竟良妃与我住的这样近，再者当日许贵人在的时候与良妃甚是交好，叫我不能不怀疑。”

的确，高氏的话也不无道理，我思忖了片刻，便问高氏：“当初那位许贵人是怎么回事？你把来龙去脉好好讲与我听听。”

高氏低眉回想一番，便对我道：“那许氏是康熙三十一年入宫的老人儿了，自入宫起就住在这储秀宫东西两间配殿之一的养和殿。听说刚入宫时甚得圣心，没两年就被封了贵人。后来恩宠不似以前，倒也一直不曾断过。她在宫中颇得人缘，平日里对谁都是客客气气。我是怀上了胤稷才搬来的储秀宫，皇上特意赏了我这后殿芙翠轩，为的是让我清静。我虽平日有些张扬，但毕竟许贵人位份高，我倒也从未冲撞过她，更谈不上有什么仇怨。可是胤禩殁了后数月，突然有许氏房中的丫头跑到我这儿，说是无意中在许氏卧房中发现了毒药。我便携那宫女禀报了皇上，皇上果然派人在许氏房中找出了半包牵机药，于是就认定许氏是杀害胤稷的凶手，将她贬为庶人打入冷宫了。”

“牵机药？”我重复着这个古怪的名字。

“正是，那是一种剧毒之物。事后我查阅了一番医书，却发觉此药中毒后会使人浑身抽搐、痛苦不堪。胤禩虽小，还不会说话，但是身体稍有不适定时会啼哭不止的呀。然而那日一下胤禩用过午膳后便睡下了，直至乳母发觉他已无气息，全然未听见他啼哭一声。我总觉得，那牵机药……不是真正害死胤稷的东西。”

高氏所言的确有理，胤禩、玉珍，皆是于睡梦中就骤然死去了，毫无痛苦亦无先兆——突然间，我猛地想起了当日在西鲁特府上发现的毒药，那是送走真正的诺兰的催命之药，亦是唤我来到此世的诡异之药，更是杀人于无形，令人防不胜防的剧毒之药！

药房老板的话语回荡于耳际：中毒后浑身麻痹，口不能言，于睡梦中心悸而死……这不正与胤稷与玉珍两人死亡的状态极相吻合吗？

我警觉地问道：“你快些说说，胤稷与玉珍中毒当日，是否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高氏摇摇头道：“并没有什么。胤稷出事后他所有的饮食都查遍了，并未有什么异常。”

我索性就更直白地问：“有没有喝过蜂蜜水？”

高氏点头道：“这个倒是有的。我记得，胤稷夭折的前几天便进食不香，排泄不畅，我便每日午膳后给他喂些蜂蜜水；玉珍前两天亦是如此。只是……一岁以下的婴孩不可食用蜂蜜，容易中毒，这两个孩子都已过了呀。”

此刻我心中已猜出了十之八九，一把抓起高氏：道了声“走，带我去你的小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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