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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如常（第1页）

醒来时窗外已是大亮，一缕金色的阳光直直照在我面上，惹得脸颊微微发烫。昨夜，我伏在寝室的桌子上入睡了，今晨，我便以同样的姿势醒来——前世三日，今生一夜。

此时此刻，我却万分惊讶，因为竟有一种久别重逢的熟悉与欣喜——对这个曾让我憎恶、绝望的世界。我推开房门，欲让那冬日清晨爽朗的空气，拂去我尚存的一丝丝不确定。今日起，我要面对的是又一个已然渐渐熟悉却仍旧步步惊心的年岁，我不知前路有怎样的风景等候，但无论是什么，我都只能也必须坦然的面对了。

微凉的空中带着些许的香甜味道，我正贪恋与这无忧无虑、明媚清朗的早晨，却迎面看见婧瑶笑意盈盈地冲我走来，拉着我便进了屋坐下。今天的她，换上了一件八成新的桃粉色祥云纹对襟小马甲，好似又添置了些新首饰，原本清雅秀丽的脸上因着了喜色而更显得神采飞扬，让我都不由得对这般美颜暗暗赞叹。她刚一坐定便从身后拿出一枚玉佩，交到我手中让我细细观看。我见这玉佩通体赭色，雕的是一大一小两只梅花鹿，那小鹿匍匐在地，脖颈却直直对着头顶的大鹿；而那大的正回首凝视小鹿，口中衔叶，好似要喂于孩子。整块玉做工精美，栩栩如生，更难得的是将那梅花鹿母子间浓浓深情也雕刻的活灵活现，好似万物真情尽显眼前。如此巧夺天工的美玉，连我也禁不住多把玩了一会儿。

只听婧瑶少见地吞吐了起来，半晌才嚅嚅道：“我听闻十三阿哥一向喜欢美玉，诺兰，你说，这块玉，他会喜欢吗？”

我闻言一怔，抬起头望向面前的婧瑶，此刻的她，正满眼希冀地等待着我的答复——除过希冀，我分明看出她那盈盈眉眼间诉说着情窦初开的欣喜与羞涩；只是婧瑶并无寻常扭捏的小女人态，即便是谈起心爱的男子，她依旧只让自己的神色保持在合适的程度，不轻浮、不造作，落落大方，真心诚意。

我下意识地微微咬牙，不知如何开口，但终究是不忍也不能用自己的不快敲碎她的希望，只是浅浅一笑道：“这玉佩成色极好，雕工又甚为精致，一看便知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十三阿哥素来对美玉偏好有加，见此珍宝怎会不动心？”

婧瑶丝毫未察觉我的不妥，只是欢欣地舒了一口气道：“嗯，我原本也觉得此玉极好，听你这么一说就更加放心了。其实，做工成色倒是其次，我看中的乃是这母鹿喂子的意境。十三阿哥生母早逝，我以此玉赠他，希望他见此天伦之景，也能感到人间温暖，稍作宽心罢。”

我原本以为婧瑶为十三寻来美玉只是投其所好，没想到她一心挂念的竟是胤祥心中那最为隐秘而柔软的情感——她是真心实意地想其所想，爱其所爱。就连我，似乎也从未设身处地地去揣摩胤祥的内心，去关注他的喜怒哀乐……

我不知是该觉得悲哀还是汗颜，口口声声道着钟情于胤祥的我，日日夜夜受着胤祥庇护的我，难道，竟没有一个只是芳心暗许的丫头，对胤祥那般上心，那般在意吗？

正想着，我突然却觉察出了不妥，猛的抬头问婧瑶道：“此玉价值不菲，姐姐从哪里弄来的？莫不是……”

这一问我乃是诚心诚意的——宫中奴仆俸禄有限，就算是平日节省，也断拿不出如许多的钱买这样一件稀罕的宝物；就算是婧瑶真的得了若溪许多赏赐勉强凑够了钱，又是以何种途径取得玉佩的呢？要知道，宫中女眷是不得私自出宫，也不得经他人之手与宫外互换财物的。

婧瑶倒是不以为然，轻描淡写道：“是我托我二哥帮我寻得的，他不方便进宫，我就叫琴贵替我偷偷带了进来。”

婧瑶有无二哥之类的事情我本无心过问，可她最后却偏偏又将胤祥身旁随侍的另一个小太监——琴贵，扯了进来，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忙不迭地追问到：“你二哥？怎的没听你提起过，我还以为你与家里人早就没有往来了呢。”

婧瑶小心翼翼地将那宝玉收入怀中，才依旧是浅笑着对我娓娓道来：“自我进了宫，与那些无情无义的亲戚的确是都断了来往的，不过我这个二哥却是有所不同。大哥刚接手家中生意之时二哥就对大哥种种行径看不过去，无奈那时二哥年纪尚轻，不能主事，便一气之下同几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一同离家出走了，这一去便杳无音信。至我进宫前再无联系，不想年前我那不争气的大哥突然托人来信，说是二哥这些年几经辗转终于寻得家中一干人等的下落，只余我因进了宫迟迟没有联络，二哥便求大哥说出我的消息。可我那没良心的大哥竟想借此敲二哥一笔钱，愣是不告诉二哥我的下落；而我，因着无法出宫也只能白白着急。无奈下只得央求十三阿哥替我打探二哥的下落，怎想不出三日十三阿哥就给我带来了二哥的消息，我才知道这些年二哥自己的生意做的风生水起，还在京城开了一家酒楼。虽是不能团聚，但好歹我们兄妹能不时通信，了解彼此近况，我已是感激不尽了。”婧瑶顿了一顿，又若有所思般道，“毕竟，二哥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了。”

“酒楼？知道是哪间酒楼吗？”

“叫鹤飞楼，就在城北集市之中。因二哥名唤鹤飞，便取了这个名字。”

霎时间我几乎要瘫软在了榻上——三日前，不，应该就是昨夜，胤祥在宴席间悄然退去而于楼下相见的美男子，难道，正是婧瑶的亲哥哥，关鹤飞？

昨夜，酒过三巡，众人微醺，我正依旧忙碌地穿梭于一干阿哥之中，使尽浑身解数调节着气氛，忽然墨荣自楼下上来，快步来到胤祥跟前，在胤祥耳边低语了一番，胤祥便起身随他出去了。我是有些醉了的，竟也迷迷糊糊地跟了出去，伏在楼梯上向下望去，只见胤祥面前站着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俊朗少年，不知是不是半醉半醒间的错觉，我竟觉得面前那少年帅气的胜过我在这一世见过的所有男子——十三的俊秀超然也好，八阿哥的温润如玉也罢，都及不上这身着一袭绛紫的少年。那灿若明星的眼，那似笑而非的唇，那冷峻坚毅的轮廓，那颀长挺拔的身姿……

一瞬间我出了神，呆呆地立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却冷不防感到了胤祥投来一道灼热的目光。我一侧首，见胤祥果真也是目不转睛地望向我，便不由脸颊一热，慌忙逃回房里去了。

那男子，倘若当真就是关鹤飞——且不去计较他英俊与否了——那么观之他与胤祥密谈的种种情形，加之胤祥对那鹤飞楼的熟悉与信任，足可见关鹤飞同胤祥关系不浅。那么如此一来，婧瑶的胜算，是不是有多了几分……

中元节后的几日，我因着心中常常思虑婧瑶与胤祥的事情，颇有些魂不守舍，这日，终是连精神刚有些好起来的若溪也发觉了。

此刻的若溪正摆弄着床前的那瓶梅枝，看似漫不经心地柔声对我道：“世人或许觉得公主的日子金碧辉煌，姹紫嫣红；殊不知我们这些养在深宫之中享尽荣华富贵的公主，却享不到人间最起码的真情。若能选，我宁愿做你，诺兰。”

如若溪般冰雪聪明，怎会猜不出我的异样是与胤祥有关——只是她在病中已久，或许并不知道自己贴身的丫鬟也对自己的亲哥哥有意，更不知我心中已暗生芥蒂。

然我听闻若溪这朴实无华的一句，我凝视着这位大清国高贵无比的公主，好似感激地冲她莞尔一笑，心中却真真诉说着一份歉意——若溪，或许有一日，我终是要借你之手，完成我无力完成的事情；你的一句许诺，定会胜过我无数个日夜的筹谋。只是但愿那一天，你不要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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