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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变故（第1页）

这一天，我只知是决定我去留的一天；却不知，这一天，决定了太多太多，几乎将我在这一世的命运彻底改变。

清晨，初秋的紫禁城又是细雨绵绵，我和数十名有幸得见龙颜的少女们一起，缓缓走向各自的宿命。这一刻，所有人都沉默不语，没有了连日来的兴奋、躁动、憧憬。朱红色的宫墙，汉白玉的石栏，庄重无比；虬枝交错的古柏，层堆叠嶂的奇石，肃杀异常。

我虽早已下定决心，坦然地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可一路上心中还是惴惴不安。或许，我打心里还是相信事情会有转机，可能十四阿哥真的打点妥当了，而我马上就可以走出这个天下最大的牢笼了。

一路迎着雨丝来到了乾清宫，两朝皇帝的寝宫，此刻我们要去的正殿，不知与现代有无区别。我于蒙蒙细雨中抬起了眼眸，汉白玉台基之上，一座巍峨的宫殿矗立雨中，黄琉璃瓦层层重叠；檐角脊兽栩栩如生；五彩斗栱饰金龙和玺彩画；三角六棱花格栅门窗。行至殿前只见两侧鎏金香炉、铜龟铜鹤，天家奢华，尽现眼前。

行至此处后我便不敢再左右张望了，安分地压低了头，谨慎地向前移步，只觉得这偌大的店内应该聚集了不少人，才想起可能是今日皇帝就要将各个选中的秀女“分发”给不同的人了，因而有这许多人在场。忙乱间偷偷地向旁侧瞥了一眼，似乎是看到了十四阿哥焦急的脸，但又不得不赶紧收回目光，压低了头，因而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他。还有胤祥，不知道，他是否也在……

正殿虽大，却安静异常，我夹在队列之中，和其余秀女一并，规规矩矩地站在中央偏后的地方，等待皇上的决断。

太监刺耳的声音又响起了，他一个个地念着秀女的名字、年龄、家世，然后将一个个牌子递到皇上面前。每一个牌子，都决定着一个女人的命运，如果可以，我真的很希望他们每一个都被撂了牌子，赶出宫去。

忽然间，那让人不寒而栗的声音惹得我一个激灵，“西鲁特诺兰，蒙古正白旗，理藩院主事西鲁特善之女，年十四。”

我紧紧绞着手中的绢帕，不知道是怎样的力量驱使着我向前，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终于走到了殿前，缓缓跪下，眼目能及处是金砖铺就的地面，引向几级金碧辉煌的台阶，再往上，我就看不到了。

此刻的我，汗水早已浸透脊背，跪在地上的膝盖也不住地颤抖着，我甚至不能抬起头去看看皇上是如何处置写着我名字的那块牌子，除了跪着，等待着，忐忑着，我再无能为力。

“留。”太监那令人绝望的声音响起。

但并未给我时间痛苦，一个掷地有声的声音突然响彻耳畔，“皇阿玛，儿臣斗胆，有事起奏。”

“哦？何事？准奏。”康熙此时已是年过半百，他的声音有着些老人的沙哑，但却是极威严的，听得出话语中微微的不快；只是声音中中夹杂了些书生气，倒让人觉得彬彬有礼，态度平和。

“回皇阿玛，儿臣奉皇阿玛旨意协理户部事务，无意中发现这个西鲁特诺兰有不妥之处。”他的话流畅而有力，字字都好像印刻在人的心里，尤其当他说到“西鲁特诺兰”五个字时，我只觉得血气上涌，气息停滞。

“老八，有何不妥，说来听听。”

老八，这就是八阿哥！我猛地抬头望向了他，只见一个翩翩男子，于一干人前拱手而立，身躬却仍有风骨，低眉而自有傲气。一室的金碧辉煌，琳琅满目，他只着深蓝色常服，却丝毫不显失色，反而有种不真实的贵气，从周身隐隐散出。

我只盯了他片刻，突然间他眼风袭来，只无意一瞥，我慌忙低下头，不敢再有失礼。

“皇阿玛，据儿臣所查，殿下女子诺兰并非西鲁特善亲生，而是其小妾张氏与奴仆私通所生之女。也就是说，她不姓西鲁特，也不是蒙古正白旗；而是，包衣家的，程氏。”

我嚯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神情自若的脸，他有着一双好似永远在对你说话的眼睛，只是这一刻，却什么都不对我说。

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我是包衣之女，那么我就不应该来参加这三年一度的选秀，而应该去参加一年一度的宫女选拔。最重要的是，包衣与八旗秀女若是选上了，其结果是不同的——八旗秀女可以被指给皇亲国戚或者是皇上自行留下，作为后妃的备选人；而包衣女子只能留在宫中作为女官，要么等待年满出宫，要么等待做皇帝的女人。

可是八阿哥，如果我真的不符要求，为什么不在皇上留了我的牌子之前就说出来？那样我还会被赶出宫去。可你偏偏要等到皇上将宣布我的去处时才揭露真相——你可知九五之尊，一言九鼎，皇上已然选了我，即便我身份不符，也只会按规矩将我留在宫中作为宫女，那我何时才能重见天日？

八阿哥，我同你素昧平生，你到底想拿我如何？

我缓缓低下头，万念俱灰，以为人生残酷不过如此，却只听头顶那威严的声音响起，“果真如此，那论罪，该当何如？”

“秉阿玛，罪妇张氏私通奴仆，又隐瞒此女身世，妄想蒙混进宫，欺瞒圣上，其阴邪用心，昭然若揭，并奴仆程某，论罪，二人当斩。”

我绝望地盯着八阿哥，我多希望此时他能回过头，看看我因愤怒和惊诧而布满血丝的眼。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在我的面前，因为我的原因被宣判了死亡。为什么，他们的一句话，就可以将人置于死地？难道他们不知道，那也是生命，有血有肉的生命吗？更何况，是两个人，两个与他们毫无瓜葛的人。他们即便有什么错，也罪不至死啊，难道只因为他们欺骗的人是皇上，就要拿命来偿吗？

我无力地瘫倒在地，我想为这冤屈大哭，但我却僵住一般，连眼泪都流不出来。此刻的我，忘却了前世，忘却了回家，忘却了恐惧，忘却了悲哀，只想就这样被抽空了一般地倒下，然后不再醒来。

可是那些杀人者的声音却不放过我——“善，知情否？”

“回皇阿玛，西鲁特大人并不知情。”

“如此说来，他也是被蒙蔽了，那就尽快将那二人处置了，至于你嘛……”

我突然意识到，宣判我命运的时刻终于到了——一个蒙混进宫的私生女，脑际出现的下场只有一个字——死。

我猛地抬起头，第一次望向那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可是只一瞬，那种本能的对死的惧怕便让我慌忙地低了下去。

片刻，却只听那略显苍老的声音温和而平静地说：“程佳诺兰，本亦无罪。听闻德妃提起过你，如此，你便于永和宫听命吧。”

殿下，我如行尸走肉一般，叩首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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